王占黑專欄丨十年過去瞭,你還記得世博會的海寶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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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占黑專欄丨十年過去瞭,你還記得世博會的海寶嗎?

作者介紹

王占黑

1991年生。畢業於復旦中文系。已出版小說集《空響炮》《街道江湖》。現居上海。

作者說:

喜歡喝白開水,喜歡沒事在街上走來走去,看來看去,接陌生人的話茬。坐下來的時候,喜觀認認真真想一點好像不必要認真去想的事兒。

本文刊載於《北京紀事》7月刊,原標題為《海寶的憂愁》

小花旦

我的一個要好網友的頭像是海寶。他帶它去過上海的很多地方合影留念,還建瞭一個名叫“過氣網藍今何在”的相冊,專門搜尋街頭所見到的海寶。我第一次給他“投稿”,是在去過某個老年舞廳之後。臺上,舞蹈明星站成一排,揮手微笑,他們旁邊的立式空調上有個跟著揮手微笑的小人,我發現,咦,我找到它瞭。

很久之後,我寫瞭個小說,一位綽號叫“小花旦”的爺叔在用諾基亞編輯短消息的2010年,舍不得花錢看世博會,卻常常約“我”一起蕩馬路。

他喜歡拿出手機來拍,我不清楚他在拍什麼,也跟著亂拍。

寫的時候,我和“我”一樣,不知道小花旦在拍什麼。也許他隻是過分喜愛自己新換的諾基亞,也許太欣喜於眼前陌生的城市。一直寫到“八年之後”,我才突然意識到,那些一時火熱、飛快過氣的東西,隻有同樣過氣的人才會念念不忘。

眼睛好的人,等小花旦拿出手機。明明是風景,小花旦卻叫他們看出一驚一乍的哄笑來。評論的聲音忽有忽停,引得護工也圍過來瞭......一陣沉默之後,有人大喊,啊!這裡這裡!......我才明白,一群人瞇著眼睛在找什麼,而小花旦從前在拍什麼。

小花旦拿出手機相冊給困於醫院的人打發取樂時,我有點感到海寶與人和時間的聯結瞭。被遺忘在生活邊界的人們努力尋找一種可留存的念想,也憧憬著難以觸及的外部,這些願望在照片中得以實現瞭。而海寶作為一個過去的符號身在其中,以當年的微笑姿態殘存於照片裡的馬路,記憶隱藏在當下。許多人把它忘瞭,隻有同樣被人遺棄的小花旦還記著。而海寶呢?

他正在人們所想不到的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裡,笑著迎向每一個將會忽視他的路人。你若是正眼看瞭他,他就要哭瞭,太久沒人看過他瞭。

回想起來很巧,海寶不可預期地進入瞭小花旦的生活。而小花旦和網友所鐘愛的海寶,從多條虛構線索中跳脫出來,也不可預期地影響瞭我的真實生活。我越來越多地在各個場合想起這個藍色的時代胎記。後來,這片藍色變成彩色,變成任何一種可能被遺忘的吉祥物的顏色。

一次性

某種程度上,吉祥物在風頭正勁的時期,是被全面啟用的展示和觀看城市的集中體。任何一個部位都被仔細解讀。比如海寶的頭毛、眼睛、微笑、手勢,無不是“好彩頭”。它充當一個城市全部的“好”,“反盜版”“體育健身”“交通安全”“市民衛生”,等等。不過“海寶制造”本身卻處於正版與盜版交織的曖昧地帶。據2010年新聞報道,一萬多隻“假”海寶曾在南京東路接受集中整治,它們被四處沒收,堆砌成山,然後噴上紅色塗料,統一銷毀,場面十分吊詭。

盛會結束,版權之爭喪失瞭意義,有些廠傢至今仍在二手網站超低價甩賣滯銷庫存。海寶脫下一件件象征的外套。好在人們將之貼在城市各個角落後,並無精力再一一撕下,海寶便得以零散地繼續存在。被所賦予的形象/意義消散後,海寶在長久“無用”的狀態下,有沒有可能生發出別的形象/意義,或者說,這些“別的”本就是存在的,也和城市相關,隻是人們很少去留心。所有現狀都講述著某種短暫的命運:鐵打的城市,流水的吉祥物。

它們永遠在笑,永遠在歡迎,永遠面向未來,而未來,並不屬於它們。

王占黑專欄丨十年過去瞭,你還記得世博會的海寶嗎?

說起來,許多吉祥物在剛面世時,都會被說醜。海寶的假笑,二胡卵子的白眼,沈陽的海豹,天津的黑娃......它們幾乎都有一個從“被群嘲”到“被黑出感情”的接受過程。這個日漸生情的後半段往往發生在主角過氣之後。有時我看到海寶多年如一日的假笑,又想到沒人再搭理它,年輕人根本不認識它,一旦辨認出強顏歡笑背後的苦哈哈,就有點心疼這個假笑瞭。

化石層

一處建築所具有的歷史像化石層一樣,是由不同時間疊加而成的。簡單地說,1950S的新村裡,混雜著60S的水泥和磚頭,70S的煤球爐,80S翻新的墻,90S連的電話線,千禧年重裝的抽油煙機,十年前搬來的租客,以及最近新加的改裝電梯。

當細節成為歷史之後,細節所依附的事物就在向我們昭示時間的分層瞭。

王占黑專欄丨十年過去瞭,你還記得世博會的海寶嗎?

如果我們還能在街頭看到海寶,這一片印記,距今有十年瞭。而十歲的海寶所依附的某一扇窗戶、一隻冰箱、一面墻,則擁有更老的年紀。當人們從傢中倉庫找出塵封已久的盜版海寶時,會恍惚感到自己年輕瞭十歲/飛快老瞭十歲。海寶就貼在化石的頭層。

有疊加就有遮蔽。十年間,城市的各個部位又吞咽瞭幾輪改造更新,如果小花旦憑著手機相冊再去按圖索驥,恐怕很多馬路都尋不見瞭。而被置於其中的海寶,平面的、立體的,大多也隨之被去除瞭。餘下可見的是沉沒冰山露出的一角。甚至可以說,發現一隻海寶,也是認知這座城市曾經多麼密集地被海寶占領的過程。但發現幸存者又是很難的,生銹的奶箱被空關久瞭,人們會疑惑它為何在這裡。海寶褪瞭色,頭上蓋滿雜草,也早就叫路人熟視無睹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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豆瓣“全球尋找海寶大賽”話題活動

於是便有瞭“全球尋找海寶大賽”。大傢像是打著隱形的燈籠,吹著隱形的口哨,上大街小巷,向各個場合偶遇海寶去瞭。它們出現在還未被翻新的公共建設上:街頭墻畫,小區黑板,環衛車,綠地,燈柱,路牌,也有在小店的橫幅,前臺和馬桶邊,繼續擔任著指導工作:歡迎光臨,文明你我他,大小便後請沖水。海寶發起的對話,和它的微笑一樣,看上去有種呆板的過時。但總之,肉眼可見的小藍人不多瞭。

大傢都有一種十分偶然的語氣,咦,我找到你瞭。被發現的海寶仍是這樣皮松肉不松的假笑:嘻嘻。

自定義

一個吉祥物,即便過氣瞭,也叫人想著和城市精神那一部分未斷的聯結。

而當人們從雜物間翻出瞭閑置的玩偶,或拍下常年置於房間角落的手辦,我漸漸意識到,吉祥物從盛會中走來,走到普通人生活裡去,這種從大到小的變動不僅不意味著它的消隱,反而能生出新的闡釋:作為一種長久的陪伴。海寶在日常路徑下的切入,是一種更好的思路。這意味著海寶能走得更遠,存在更久,也具備更多的可能性。

王占黑專欄丨十年過去瞭,你還記得世博會的海寶嗎?

十年前海寶作為吉祥物,各類周邊被無數人帶出展區,長留傢中,除瞭玩偶和手辦,冰箱貼,鑰匙圈,郵票,書簽,T恤,被單,雨傘,都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很多人在翻出這些物件的時候,也翻出瞭的記憶,也有人找不到實物瞭,卻說得出那一段相關的記憶,和傢人,和朋友,和過去的戀人。

還有一批“不是海寶的海寶”。沒參與世博的人,年紀很輕的人,甚至不曾聽說過這樁舊事。於是對海寶的捕捉就成瞭一個全開放、自定義的命題。這其中,一種叫海寶電動車的交通工具反復登場,縣城裡十分常有;還有好幾傢叫海寶的海鮮館子,一位姓海寶的日本大哥和一個名海寶的中國大哥,一些公司的註冊名......還有年輕人誤把酷兒當成瞭海寶。都是藍色小人,但酷兒是酷兒,不是海寶啊......該怎麼解釋清周傑和周傑倫呢?這條信息所隱含的最悲傷的現實是,連多年前最流行的酷兒橙汁都不再流行瞭。但,酷兒還是那麼酷。

十年對小孩子來說是從無到有,從小到大的巨變,對成年人來說卻不過彈指一揮:什麼!十年瞭?吉祥物卻沒有歲數,永遠年輕。當假笑背後承載的事件風光不再,不老的假笑便常常被一個網絡詞語所總結:時代的眼淚。眼淚中是喜是悲,不得而知。如果你也想看看它們,不如去各種紀念館兜一圈吧,像小花旦一樣,帶上諾基亞,問候你的老朋友。

版權聲明:88166 發表於 2024年5月21日 am5:2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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